Painem(画布写诗)

公子(The prince)


《公子》


Painem(画布写诗)


我不论以后哪一天都会很容易回忆起 “公子”,“公子”不是你们常说的谁家的儿子,而是字典里定义的“诸侯的子嗣”。当然了,你们可以反驳并讥笑说:“建国已经快一百年了,还搁这不清醒。”那我其实很乐于接受你的嘲笑,并继续讲有关“公子”的故事。因为你粗鲁片面的用政治理解世界,而我只想平淡的叙述一个透明,矛盾,善良,平庸的有钱人——并非传记类的歌颂,只是,讲个故事。

刚到达拉斯机场时,春天还没结束,世界对我是簇新的。叫不出名字的街道,尽数陌生的人。其中最先对我示好的便是“公子”。他身上没有臆想中来自权力阶层的贵气,反而对我有一些几近追求者的讨好与展示。

公子说他叫AWAN(云)“马来当地的国民登记局照理是不准叫AWAN的。”

公子不忘得意的瞄一眼我的反应,捕捉到好奇的讯号后便即刻解答道

:“我爸爸是当地的实业家,册封拿督,如果按照中文的讲法,自己就是公子……”

:“所以,AWAN……?”

:“公子嘛,公子就可以取自己想取的名字。”

:“所以,AWAN,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哎……”

这时公子意外的语无伦次起来,好像为自己只顾炫耀家世而忘了关心自己在达拉斯的第一个朋友而感到羞愧且有失礼节——这是AWAN后来才告诉我的。我知道后觉得好笑,并再三保证自己当时可没那么多内心戏。AWAN才放宽了心,又嘲笑起我土气的名字。

:“啊哈哈哈哈,张子豪,港星,啊哈哈哈哈,你那时候说,我叫张子豪。我问你这在中文里有什么含义,类似劈开山脉,纵横天地之类的,结果你说……”

我说:“我妈追星,我爸姓张。”

老实讲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公子也许需要借助一些力量之外的力量,来掌握普通人所不能掌握的东西。但对老百姓来说,名字什么的确实没有自己的踏实努力更为要紧。

AWAN说我不像那种典型的中国人,我当然也觉得AWAN与印象中的马来人对不上号。但现在想来中国人当然不止成龙和周杰伦;就像马来也不会遍地的李宗伟和梁静茹。所谓“典型”不过是主观的揣测罢了。

那天达拉斯机场八点三十分,信息茧房颤动着破了壳,中层和贵族,制度与制度 香港悍匪,独断的穆斯林,寄予厚望或是方便识别的名字……

2--跑车

AWAN刚来匹兹堡的时候过于朴素了,黑色T恤和Nike的运动裤一成不变,据说是为了出国特地购置,虽然是“特地”,但还是很难与“时髦”扯上关系。在夏至的第二个月AWAN问我:“我能不能和你一样?”

:“是哪方面呢?类似15分钟能出到狂战斧这种,还是说,一天吃三顿麦当劳还不胖那类的?”

AWAN连连摆手,示意这次不聊游戏和吃饭这种让人堕落的东西。

:“那聊什么嘛?”

:“就,我也得找个女朋友,像你们一样。”

AWAN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用非要个答复不可的眼神。说实话,我也因不知道该怎么找女朋友,常年的感情生活总处在极为被动的状态。被喜欢;被询问;被观察;被要求;被抛弃。怪罪于这些不由自主的感情,我身边的女孩子的确更换的另人诧异的快。这也难怪AWAN会向我来讨教办法。可惜我的确没有办法,便只能心里嘟囔:“会不会和腹肌,乐器,身高之类的东西有关?”理智又告诉自己这样实在是伤人又不谦虚了,最后的回答竟变成了这样。

:“可能,你得有一辆跑车?”

:“对哦!只是,那得存好久的钱吧。”

:“线上不让补刀的莱恩也在存钱出阿哈利姆神杖,月入五千的文员也在存钱买房,你虽然是公子,但是人都得为梦想积攒能量的。”——the man always cumulate energy for dream.

我特意用警句式的文法说出,那是我到美国的第三个月,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提升口语的机会。

AWAN听后深受鼓舞,坚定的与我四目相对

:“我现在开始攒钱。”AWAN说

:“怎么攒?”我问

:“类似不吃早饭,出门坐公交之类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AWAN的确存在稀有的意志力,胜负心或是……血统层面的某种精神,正是因为人类有这种精神,愚公才去移山,唐吉诃德才与风车决战,AWAN才开始存钱买跑车。同样的,愚公本意并非移山,而是为了见更大的世界,唐吉诃德也为了捍卫荣誉而抽刀,却并非为了破坏建筑,AWAN更是对跑车毫无兴趣,只是为了接近也许存在于时代中的爱情。这样的人通常有个共同点——在当世被人不解,很久很久以后又横遭过度的“神化”,这样一来,真实的他们仿佛从来没存在于世上似的。他们会在乎吗?AWAN如果知道的话肯定在乎。

期中考的前一个礼拜,一辆红色的特斯拉停到了宿舍楼下。需要一提的是AWAN前段日子为了攒钱,搬出了房租高昂且需要打车上课的巴卡拉公寓。他现在是我的室友,每天和我一起步行前往各个教学楼。也因此那辆红色的model S近五千美元的保费和林林总总的选配的确来自The cumulated energy,至于20多万美元的“S”本身,自然还得靠那张家里的信用卡。

当天AWAN就带上我去绕着体育馆体会了一下所谓“科技”的感觉。坐上S时,最开始无声无息又充满压迫的推背感是不可多得的惊喜,接下来就是生理上的不适和恶心,第七圈后觉得和家里的小轿车已经没了区别。那时候才察觉到,全景玻璃天窗有些扛不住堪萨斯的太阳;不动声响的电机没有油车轰鸣的爽感;廉价公寓没有配充电桩也许要搬回巴卡拉之类的琐事。

那时我满以为自己的英文已经足够好的能描述有关“S”的一切。但我今天写这篇小说时才想到,如果用中文,我会告诉AWAN,这辆跑车的感觉跟广义上的爱情非常相似。

这也难怪它是红色,如果加钱改成白色或者黑色,那就变味了;如果不加钱,就是原原本本的鲜艳的红色。

那天AWAN问我:“这下找女朋友应该很轻松了吧?”

我愣住了,其实所谓跑车,只是当初的一个玩笑罢了,如今变成这样,假如还是没有谈到恋爱,这20万美元……难道算在我头上?想着想着头顶一阵眩晕,嘴上无意识的嘟囔着:“应该吧,应该。”

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五,出于实现攒钱目标后的如释重负以及没地方充电的现实困境,AWAN又搬回了之前的高档公寓,并在兄弟会有了些东南亚的朋友。

如果不是那场雪灾,我们友谊的保质期可能久不过我从中国带来的“康师傅”。也不是说它过了六个月就会不复存在。你当然可以假装它还是很好的样子,但那样的话,哪怕骗过了眼睛也和嘴巴,还是有骗不过的东西。

对吧?

3--爱,死亡

大众对留学生最刻板的印象便是“有钱”,但既然说是刻板,那必然意味着这评价往往不适用于全体。那里面当然有像AWAN这样的公子,也绝不乏我这样缩手缩脚的工薪阶层一类。如果你初来乍到,可千万不能被所谓的逻辑,表象,学生思维限制了想象。从而像个在国内教书的老师般,分析,评价乃至定义一个人。相信我,你会几乎会全错。毕竟从结果上来看,越是勤劳,好学的人,越是穷困且辛苦。

有太多人被这样的表现蒙骗,试图模仿有钱学生懒惰的生活方式,和无节制的消费习惯,试图融入其中。那样的人短暂的拥有了一切,最后意志消沉,鲜有朋友。

我和AWAN如果早些明白这点,就绝不会把红色的特斯拉这样的“表象”当做爱情。还是跟之前说的一样。如果大家都像一本书,那这些表象就像是书签或是索引之类。

HR顺着索引(学历)试图找到聪明,吃苦,学习能力强的员工;女孩子也顺着索引(跑车)去锁定阳光,帅气,家里有钱的男孩。说了那么多,无非不想让看到这些的你再次重蹈覆辙。时常要告诉自己啊——试图通过变成“别人,来获得“别人”拥有的一切,可不是照抄几个“索引”那么简单。

至少在亚洲人的圈子里,没有方法,没有规则,有的只是早已注定了的胜负。

AWAN在秋天卖掉了他的特斯拉,原因很复杂,其中两个是因为twitter上说,匹兹堡的冬天很冷,水汽凝华以后甚至可以把门把手焊死;另外的原因就要从前阵子的Oscar pub说起。

AWAN那天第一次开台,模仿出一副“玩家”的样子,一身完全不合体的奢侈品以“积压”的形式依附在身上。强力重拍砰砰的响;骰子乒乓的响;酒杯叮当的响,周围人群却用一种近乎神秘的方式不动声色的交流着,有时拇指朝上两下,间或食指交叠出“X”的形状。“轰”!彩带筒朝水晶球发射,升空后像一抹糖霜,将舞池里的大家温柔覆盖。

AWAN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那个亚裔,她是那晚的“the choosen one”----有幸挂到了最多的彩带,PUB摄影机朝她拉近的同时,吧台也开始着手准备专属的“特调”。也是在那时候,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才分辨出一些属于“人”的声响,起先是气若游丝的,闷闷的“solo”,“solo”“solo”……而后便像烧着了的田埂般,声响从各处生成,聚合。Post Malone正唱到那句“my mama called see u on TV son.”DJ巧妙的让音乐定格在这一刻。镜头里的女孩子害羞的捂住了嘴----又开心又害羞。AWAN自那以后就不停的往离她近一点的方向挪动,脚步好像踩中了节拍,迈左脚,就响起一声“solo”,迈开右脚,听到清脆的两声击掌。像是这样----solo,boom,boom;solo,boom,boom。女孩子显然不会跳舞,依旧桃花似的笑着。要我说这是件略微扫兴的事,但就好像学校不能要求每个学生都会读书一样;PUB当然也不能规定每个玩家都会跳舞。AWAN告诉我说:“Amadine最后用一种折中又聪明的方法化解了那晚的尴尬。”

她后来正对对着镜头,单手比出一颗心的样子,放到嘴边甜甜的笑了下,就把这颗“心”送到了镜头前。这样整间PUB都收到了Amadine的“心”。DJ趁着这恰到好处的沸腾,熟练地插入了姗姗来迟的副歌“now they always say congratulation……”音乐像雨点似的落下,雨里的人这才把不会跳舞的Amadine和其它林林总总的烦恼甩出了记忆之外。

:“我在那首歌结束的时候刚好走到她身边。”AWAN现在说话已经很吃力了,吃力但又很享受的样子。

:“厉害啊,你怎么跟他搭讪的?”

:“我说我叫AWAN,是拿督的儿子,门口红色的特斯拉是我的车,我要认识你一下。”

听到这些的我几乎在病房笑出了猪叫,暂时忘记了眼下伤心的氛围,想起了去年在达拉斯,这位马来公子也是这样一五一十的把一切暴露在陌生人面前。这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越是有钱,身边就越是好人成群,对人自然的也越是缺乏戒备。这样想的话,面对常常说谎的自己,与其可怜AWAN,不如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然后呢?”我问道。

AWAN回忆说,Amadine在听完这段匪夷所思的自我介绍后,就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并亮出了一个二维码。他本能的就去扫了下,好像出现一些提示之类的,但当时喝到大概八九分的样子了,也没管这是什么,反正扫完后,Amadine就问他特斯拉能不能用自动驾驶送她回家。AWAN听到后脸色被刷的通红,残存的理智让他叫了个代驾,并温柔的告诉Amadine:“回家可以,自动驾驶,不行。”

:“第二天早上Amadine就在我身旁了,就我俩这个距离,她醒得早。那是我第一次和女生接触,家里管得实在太严了。我当时真信了你的鬼,心里在想,果然有了跑车,就会有女朋友啊。”

:“那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不是和你说她亮了个二维码给我嘛。”

:“这不是加好友吗?”

:“不是不是,那天Amadine吃完早饭就走了,外面在下雨,我想给她发一句记得带伞之类的,男女朋友互相关心的话。”

:“那很好啊,然后呢?”

:“然后,才知道,我昨天扫了个收款码。”

:“哦,嫖资啊。”

:“唉,嫖资呀。”

护理机滴嘟滴嘟,像陪着那个雨天的公子一起呜咽。

:“后来就没有联系了吗?”

:“算是有吧,我在FACE BOOK 上找到了她,至少关于名字的事她没有骗我。”

:“如果是在中国,就连名字可能也需要骗你了,那你跟他说话了吗?”

:“我说我好想你啊,她很快就给我发来两张图片,一张是行程,一张是价位。”

:“训练有素啊,这听上去像比骨癌更棘手难过啊。”

AWAN虚弱的告诉我:“你不能因为女孩子会在人多的地方甜甜的害羞,而推测她不是个鸡。”

:“嗯嗯,再害羞,再甜,也只是甜甜的会害羞的鸡。”

:“你也不能因为我在PUB就觉得我天天在PUB呀。”说到这里,AWAN好像已经用完了大半的倾诉热情,恹恹的埋怨说:“子豪,找鸡不用跑车。”

:“唉,死亡。”

:“爱,死亡。”

4--唉,死亡

AWAN坚持把骨癌持续恶化的原因归咎于那场雪灾,我当然记得16年的那个圣诞节,等雪融化以后,就是我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四季。

16年底下了一场几乎可以算是“灾难”的雪,但大部分留学生对于这事没很多印象。他们有的回家;有的旅游,很少会有人留在这个中部的小村子。我当时是为了省下些机票钱好去一趟“乔尔卢步松”感受下真正的“米其林”级别料理;AWAN当时则用了“自由”一类模棱两可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雪大到封断了很多私家别墅的电力系统,连巴卡拉也未能幸免。而我所在的cambel hall恰巧是个地基很深的防空级别公寓。也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才能极为偶尔的感叹,没钱也有没钱的好。

总之,AWAN托我的福,不用靠抽签和随机分配的陌生学生共处一室,而是和我一起把床和床垫分离后,在狭小的寝室里分出了个“两居室”。那样以后呢,因为“特斯拉”,“兄弟会”,“Amadine”,“巴卡拉”等等而在夏天草草中断的友谊,才又被缝缝补补出大概牢固的样子。

雪下了三周,最开始我们会用电饭煲煮意大利面拌冰箱里的牛肉酱,等到吃完后,就换成了印度大米拌牛肉酱,最后实在没有了碳水类的主食,才去到公寓大堂找驻扎的公益组织领长度夸张的果仁面包。我最近在新闻里看到有些明星在抱怨700元不够吃顿饱饭,网络上对此一片叫骂。奇怪的是我却觉得那女明星也不算容易----毕竟AWAN这样用零花钱买跑车的学生都和我一起就着各式调料包津津有味的度过了冬天,那便的确有理由怀疑那位大姐无非是为了“生计”或者说让人记住的“流量”,故意排练了些找人记恨的蠢话罢了。

AWAN这样的公子可不打算让人记住,他订了一张立春的机票,准备去荷兰冷冻自己的脑子。他告诉我这些时,还是一再强调那场大雪天的三个礼拜,缺乏营养摄入的宿舍电竞生活为荷兰之行埋下了浓墨重彩的伏笔

:“癌症和紊乱的作息以及高强度的油盐摄入是息息相关的,本来我能活的再久一些。”AWAN说。

5--亲人


我刚到的医院时候,病房里只有两个人,另外那男孩跟我差不多大,是AWAN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像是毫无经验的偶像派演员,在排练一出送别癌症哥哥的戏份,讲着些混杂英文的马来语,大概就是一些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装模作样的再问一遍;或是把那些安排妥当的一切打乱后以一种新的形式再次安排妥当。

我在多年后的一家事业单位也见过类似的技巧。其目的不得而知,其结果能呈现出一种大家都很忙碌的样子。我从中大胆推测----由中产阶级演变而来的富人,如同爬上了陆地的蜥蜴,哪怕长出了发达的四肢,仍留着那无用的长长的尾巴。

  男孩子见我进来后就像下班似的走了,这让我更加确信一件事情,AWAN其实没什么朋友;而AWAN好像听到了我的猜测似的,一等门关上就跟我解释说:“我没有叫那些兄弟会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嘛?”

:“为什么?”

:“我爸在被法院强制执行前跟我讲过一本关于托尔斯泰的传记,书里是这么说的----列夫托尔斯泰作为没落的贵族,不愿意让满怀好奇心的大众看到自己的痛苦。”AWAN说完顿了顿自言自语的补充道:“我爸成托尔斯泰了。”接着又呢喃一句:“我也是。”

关于强制执行的所谓细节我不得而知,大概就是为了还赛马输掉的钱,就收受了些贿赂,并向海外账户转移一类的。败露的时间是红色特斯拉被卖掉前,这也难怪AWAN那段日子反常的离谱。单说卖特斯拉这件事,以我对他的了解,用不着的东西往往只有“扔”和“送”,“卖”倒确实前所未有。我这下才知道AWAN那年夏天并没有搬去巴卡拉,而是悄悄回了趟马来,关于马来的情况,他是这么和我讲的……

我爸,我跟他没什么感情,我和他给的钱也没什么感情。我们首先要达成两个共识----首先,那就是人不可能能和见不到的东西有感情;第二,人也不可能和取之不竭的东西有感情。

如果你了解了这些,我才准备告诉你,我回马来只是想跟从小把我带大的阿嬷道个别,跟我爸和那些钱没有一点关系。但是那个很骚的后妈嫌阿嬷不会叠餐巾,就从管家公司调了个训练有素的菲律宾人。我到家了说要见阿嬷,那个菲律宾人就从保姆房里轻快的走出来,用一种一眼看就很优雅又一眼看就是下人的奇妙步调。什么都很好,坏就坏在不是阿嬷……

  我明白你们想听公子接着讲关于赌博和强制执行的事情,但我的确在那时打断了AWAN,并至今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懊悔不已。

:“等等,等等,你闹着玩呢?夏天的时候就查出阳性了?之前不是说刚刚才查出来的嘛?你这逼该不会在装病骗我来新加坡旅游吧?”我谨慎的检查了下AWAN还算红润的脸色,便大胆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起来,起来,傻逼东西,我们去那个什么森林吧,你这里熟嘛?对了,林俊杰一般在哪里能偶遇?”

AWAN也瞬时露出一副绷不住笑的样子噗嗤了一声:“哎呀,感觉自己已经演的很像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被发现了,尴尬,尴尬。”

边笑着边掀开被子的一角,做出一副准备和我去市里找林俊杰的样子。我这才看到腿肚子上那块类似焦糖色的浮肿,赶紧示意AWAN把身体复位。AWAN在确信自己的演技没能精湛到让我信服后才卸下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神情低落的挽起左边的袖子说:“这也有。”接着像公园乘凉的老汉般呼扇着衣服的下摆----一块淡紫色的突起若隐若现。

:“刚刚才是骗你的。”那以后AWAN才跟我讲起PUB里不算女朋友的Amadine以及在认识我前就患上的癌症。



6--痛感


 AWAN的骨头每一秒钟都在断裂,结合,死亡,复制……从平滑的状态长出细密的刺,它们往身体各个柔软处试探。这样的最终目的是让公子成为一个痛苦的人。

但从某种意义上这次死神未能如愿,因为AWAN非但不因此而痛苦,反而感到一阵诡异的轻松。我不知道听故事的你们会不会在牙疼的不行的时候剧烈的拍打自己的腮帮子?直到脸颊和掌心都变到通红,一股热辣辣的暖流就软软的盖住了原先存在于口腔的痛感。我在很小的时候极为好奇其中的奥妙,现在大概明白了,这不过是用一种可以预见的痛苦来取代未知的不可名状的痛苦----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尚未经历苦难的孩子拍打着脸颊,初次经受试炼的年轻人锤揍起胸膛,再大些的中年人,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就会像AWAN的爸爸一样在客厅扑通的跪倒吧。

拿督的额头在云雾状,几近折射人像的大理石上反复的撞击,因为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AWAN听到的撞击声竟然并不和撞击动作同时发生;像是音乐上的“反拍”技巧----在拍子落下的稍后,才产生旋律。无声的磕头,嘭!无声的磕头,嘭!

说回死神未能如愿这件事,你现在也许理解了。及时赶到的死亡让AWAN“有幸”忘掉了额头红肿的拿督。这让人不知道该说是雪上加霜,还是感慨一句:“不幸中的万幸。”

拿督是为了和原配老婆离婚才用“反拍”的技巧把头磕的红肿。在那样的节骨眼下,如果不尽快进行财产分割,那牢狱之灾可能仅仅是这位中年人苦难的开始,出来后贫困且不见尽头的日子,才是叫人更恐惧的存在。AWAN的生母在那时却表现出了全然不同往日的傲慢神态,把玩手上一个熟透了的柿子,眼前磕头的拿督仿佛不存在似的。

:“表情呢?”我问道。

:“表情就是那种又有痛感又得意的那种,像是……刚从过山车上下来的胆小鬼。”

AWAN的生母很早就和这位活跃于政治场合的拿督燃尽了感情,出于维护正面形象之类的原因,竟然在后妈搬进来后也隐忍着不曾分居。拿督会在要客来访前安排那位年轻的太太在外头公寓暂住。而后便兴致勃勃的带往来的客人参观连床都被藏起来的三楼,露出憨态可掬的样子说:这里日常用于茶道,下棋和修行,客人们听后会争先恐后的夸赞拿督的品位。也只有在那种时候,家里才会有一丝罕有的人味。

平时的情况下拿督会选择在工作后加入各式的酒局或干脆带上新认识的年轻女人去逛很久的商店。早些的话会在十一点回家,更晚则用“怕打扰休息”为借口在外头过夜。AWAN则从小学就开始了寄宿制的生活。那种情况下两个女人在偌大的家里便尤为尴尬,说那个年轻的后妈鸠占鹊巢吗?可她分明承受着相似的孤单。了解到这些,我才对AWAN的生母宁可放弃巨额的财产,也坚持不肯离婚的态度产生了从“不解”到“同情”的转变。

拿督年迈的身体实在撑不起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了,他磕了一个长约4个拍的休止符。身体颤抖着像是在积攒些什么,一瞬间以极为汹涌的姿态投掷出癫狂的怒吼:“你没脑子,你想怎么样?!你没了我,靠什么生活,欠的那些钱是还不清的!太多了!”

AWAN的妈妈满不在乎的吃着柿子,腮帮子刻意鼓起,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回答道:“我知道啊。”

拿督已经不争气的哭出了声音,坦白讲这是AWAN第一次见爸爸哭:“我求求你,我们有退路的,以前我确实对你不好。不要小孩子气了,离婚吧,我出狱了你给我一些基本的生活开支就行,你还是可以当你的贵太太。”拿督嘴里没有柿子,说话却也含糊不清,那是因为他把嘴唇咬破了,含着一口黏黏的血----痛感。

那以后是长久的宁静,家里恢复了拿督去外头厮混的夜晚。是女人先开了口,她说:“我听儿子的。”话音落下,两个大人就齐刷刷的看向了我的室友。AWAN想说些什么,却被盯得发虚。拿督则被这短短五个字注入了通电般的刺激,回光返照似的用更激进的方式朝向AWAN开始了新一轮的磕头。碰撞声咚咚咚咚;心跳声咚咚咚咚……

:“zhang,你爸给你磕过头嘛?”

:“啊,没有,没有。”我在脑海中反复确认,的确没有。

:“我爸那天一边磕头,一边呢喃着让我劝劝我妈,他说她疯了,要拉上家里三口人同归于尽。老实讲,我那时已经心软了,但他真的很过分,说我妈是疯子还不够,连我也开始埋汰,他说,要不是我骨癌,活不了太久,不然把钱都转移到我名下就可以了。我被他恶心到了,心想我这不还没死吗。”

:“所以你没去劝你妈离婚?”

:“是啊,那种有钱有权的人,即便穷途末路了也学不会什么是尊重,真招人讨厌。”

:“那你怎么和你爸说的?”

AWAN当时什么都没说,就站起来,去到一楼的厨房拿一个苹果,新来的阿嬷今天做的中国菜。拿督一路爬着跟在AWAN身后,在听到锅铲声时有过一下停顿,但还是很快的爬了过来。阿嬷为此烧糊了今晚的葱炒蛋。AWAN对此耿耿于怀,反倒对那个赌博;帅气;好色;有才;贪污;胆小的爸爸没有了更多印象。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很小很小的块递给AWAN,他接过来时需要调动肱部的力量,轻微的痛感让病房传出一声呜咽。

哎呀,人人有痛感。

7--回忆

 我在日常被无故克扣薪水或是强制执行无意义劳动的时候偶尔会埋怨AWAN,与其说埋怨AWAN,倒不如说在埋怨肆无忌惮的病魔;贪恋钱权的拿督;为了报复而不计代价的贵妇人。如果不是那些种种,公子也许会选择积极的治疗,那样也许会康复,也许会活的久一些。

我们可以去美国,或者马来把录音棚继续开下去,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有才华的人,有了AWAN家的资源,自然可以站着把钱挣了。现在环境就比较困难了,虽然做好了专辑大纲,多如牛毛的词曲。但平台是问题,录制是问题,缩混,摄像,场地……我也是个问题。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办法,于是我就染上了在夜里怪叫的毛病,好像用的马来语。我和朋友有讲过这事,离开公子承诺的一切----我什么都不是,也许的确有能力的,但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被新的圈子重新认可。

至于公子,他的脑袋在北欧的一处研究所里冷藏着,一年需要近60万美元维持其活性,钱由AWAN伯父成立的小基金会代为支付。我也不敢确定这颗脑袋是否真像公司承诺的一般,拥有人的一切意识,只是等待合适的宿主去重新激活----时间会给出答案。

一些门户新闻网上对这件事有零星的报道,这吸引来很多互联网上的恶意。网友们觉得大把冗余的却不能让社会变得更好的钱,出现在错误的,匪夷所思的项目上,恶心至极。说回开篇所提到的政治正确,我以前也对这一类富人的猎奇新闻有一丝愤慨的情绪,但想到那颗消耗着世界级资源的脑子,是和自己熬夜打DOTA的室友,就怎么也政治正确不起来了。

说到底,怎么样的世界是正确的呢?没有压迫的?那谁来组织劳作;人人平等的?那必要的牺牲者?坦诚相待的?那温柔的谎言呢?

我不知道那位拿督被判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家族留下的基金会能否让那颗淡黄色的大脑在某一天获得永生。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按照流程,一个穿着考究的服务人员会递给AWAN一本厚厚的档案册,以便病人核对错位的记忆,册子的66页,有一张我们在Yankee studio的合照,当时录的歌叫《回忆》

册子的末页是一小段手写的马来文,大概是说:“因为用了安乐死,所以是我雇佣了死神,而不是死神带走了我。”

这篇小说写到这里才正式走出了“回忆”,最近我的左胸口一直有些隐隐作痛,但不太好去和领导讲。公子的话一定会去讲;而我这样的刺头去说了也是换来一句“装病”的嘲讽。他们说了,来上班就不要把自己当回事……对此无人赞成,无人反对。只是,回忆过去来看,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这时代到底由什么构成?稀疏的有钱人和一堆齿轮吗?

所以胸口的事情还是要趁休息去看下医生,只是不和领导请病假就是了。

公子啊,社会发展总让少数人如意,因此,人人都爱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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