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喃（四）

                             ——在Artand上的250天

        第四篇耽搁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好的半个月，却足足过了31天，所以，想恒定地做某一件事是一件相对困难的事，生活总是能占据人的大半精力。半个月前的一个早晨我给老家打去了电话，确定武汉和广州没有新病例的时候，我火速拜托家里人给母亲买了高铁票，当天下午就接到了母亲，高铁站的服务工作真是到位，给我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开通了最便捷周到的接人通道，我按照指示顺利进了广州南站的三楼大厅，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引领着我从检票口进入站台，因为还有十五分钟，她邀请我和她坐在长椅上聊天，从我母亲的话题聊到了我在广州生活了十多年，又聊到了我先生的职业，她像很多人一样想当然地认为我应该很懂服装搭配等常识，我说眼前的我就是这样普通，典型的路人甲，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反转的游戏在此开启，我解锁手机，打开了Artand我的主页，我说我是画画的，这是我的作品，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我能看出她眼里透出的新奇，我又翻到首页，开始给她安利起Artand，她立马下载了下来，因为她结婚才不久，想要在新家里挂点画，她说先前已经和她先生就家里的装饰工作讨论过苦恼过，现在问题一下子变得简单很多，在她充满严肃味道的制服下，我几乎看到了一个活泼的女孩要蹦跶出来，十五分钟就这么快结束了，她说今天好意外收获太大了她很开心，我当然也很开心，Artand瞬间成了环绕我全身的光。

        随后的半个月里，基本就是围住母亲打转，我陪着她几次跑医院检查身体，希望尽可能减少她的病痛，因为在我这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我和母亲接触的时光太少太少，所以我希望我能尽可能做得好一些。她不适应广州，百分之八十的食物她都不吃，吃惯了咸菜和多油的她，还有嗜药的坏习惯，刚刚六旬就有些老态龙钟了，在老家轻微中风过一次，过年期间又一氧化碳中毒了一次，却总是说着谁谁谁吃了一辈子咸菜也活到了八十多这样的话，以前的硬气现在看来消了些许，但绝不是因为醒悟了什么，也就是人老了。让她一下子改掉家里的那些饮食习惯挺难的，总觉得她每天都很焦虑，总在忍不住的时候跟我说：你去给我买点河粉吧，我想吃炒粉......你去买个披萨吧，我想吃以前你带我吃过的披萨......我想买瓶黄豆酱......我除了劝说外，也适当地满足她的需求，但她基本只吃几口就不再吃了，总是念叨着不是她记忆中的味道，一个没有进过学堂的女人，饮食文化就是她的全部文化。我记忆中的童年，家里每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忙着做吃的，我最讨厌的，莫过于让我剁肉馅儿，还有把泡发好的米拿到一个大石头坑里用一个木头做的“7”字形的工具一遍遍地打，这些事儿一干就是一两个小时，尤其肉馅儿，我奶奶要一遍遍拿手指捏一下来“验货”，肉馅儿剁到无颗粒状滑溜溜的她才肯放过我，做的自然是饺子，南方的饺子，我们那里叫“包面”，方形面皮，放肉馅后对折，将对折的两头向后弯曲粘住两角，像元宝的形状，千年不变的“包面”餐充斥了我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以至于我在外面生活后，我从来不做饺子，在外面吃也不会点饺子，腻味了。

        母亲过得十分不称心，我只能赔上我的大部分精力，仅有的几天安静时光，孩子上学，她看电视，我便画画，就这样她还要多我的事儿，她觉得我画得很差劲儿，时不时要损我几句，有时候她说：你应该画点菩萨啊和尚啊道士啊仙女儿啊，这种挂起来才好看，我说你别管了，又过了几分钟，好像她认真地思考过了关于我画画的事，她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画得太保守了，现在是“流行”社会，“风流”社会，你应该画得风流一些，就是......我打断她说：你叫我画色情画吗？她秒回“对！”我哭笑不得，她看不中我当时正在画的体向系列之关系151，说要颜色没颜色，画得一点也不好看，问我两百块钱有人会买吗？我说我不知道。最好玩的是，她突然指着某个细节问我那是不是一只手，表情十分可爱，我说你真厉害确实是一只手，她便笑了。她天天唠叨说这不是已经画完了吗？怎么你画个没完没了，我说有些地方要画仔细，在她对我画画感到无聊的时候，我画完了，开始拍照，用电脑处理图片，然后上传，每一步她都好奇地问清楚，我告诉她这幅参加专场拍卖，她就开始关心进度了，每天都要问好几次，直到结拍那天晚上，7点多她就睡了（平时这个点她就犯困），她也不会设置闹钟，9点钟的时候她奇迹般地跑出了卧室，拉着椅子坐我旁边，说我要看看你到底是真能卖画还是假能卖画，看你是“水货”画家还是“真”画家。作品最终超过两千成交，她喜不自胜，我说这个钱给你添几件新衣裳，她说不用了你画画赚钱挺辛苦，说是这么说着，但是这件事确实是她来广州这么久让她真正开心的一件事，这件事像是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昨天我寄作品她相当卖力地帮我打包，再看看墙上挂的画，她开始对它们有好感了，还告诉我她更喜欢哪几幅。回想从前我从艺路上的点滴，记忆犹新，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把我从湖北的小山村千里迢迢送到远在东北的佳木斯大学，第二天我送她上回家的火车的时候，她还给我塞了几百块钱，我没哭她倒是哭了。07年毕业后我直接去了北京七九八闯荡，住地下室，到处奔走，熬到了冬天身上已经没钱了，我打电话给母亲，她第二天就叫家人给我寄了两万元，这笔钱给了我足够的底气让我坚持追求我的艺术，我的奶奶比较尖锐一些，当发现我搞这么多年一直没把画画变成变现的营生，就开始打击我，但是母亲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就画画这件事为难过我，就是偶尔提那么一两句就作罢了，我感谢我的父母放养我，虽然没有亲密的陪伴，却也给了我更多的自由，这种成长的自由我深知其对我的重要性，让我在艺术创作的路上能够一直专心探索而不受干扰。

        这世界，有那么多艺术家，艺术家的生活充满了各种结儿，有的结儿会演化成伤害，让艺术这件看起来很美好的事儿变成很不美好的事，有的结儿会一直在那里，串联着其他的结儿，这时候，突然很多看起来已经无解的结儿无意间被解开了，说是必然，也未必，说是奇迹，也不尽然，就像Artand的横空出世，它本身也像个孩子，充满了成长的烦恼，也有发育不良的现象，但是换个角度，它的存在有意无意地化解了若干个艺术家生活中或多或少的各种“死结”，我相信，大部分艺术家在潜意识里不是把卖画当成一种赚钱方式，更多的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人，只有实现了自我价值才真正意义上完成了自我的升华和超越，Artand更像是艺术家实现自我价值的一个通道，事实也是如此，产生交易是一方面，艺术家在平台结识了欣赏自己作品的收藏家，双方交流中收获的是真正能滋养彼此灵魂的养分，购买体向系列之关系151的藏家在出价前主动和我聊起作品的种种，我非常欣赏这样的藏家，他很认真地对待他想买的作品，他想了解一幅作品的缘起和表达核心，想了解艺术家对待艺术的态度，从而也尊随了他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的感受和判断负责。艺术家的创作成果在完成之时，艺术家本身得其养分，治愈自我也好，创造奇迹也好，它首先是“利己”的，当它被交易了以后，它便有了”利他性“，因为能够打动艺术家自己，那它就是含有饱实的能量，这能量同样能应用在他人身上，艺术品交易本质上是精神能量的资源共享。

        如果把我们的生活比作“消消乐”游戏，我们的日常很多时候就如同游戏里不断冒出来一堆繁杂，我们渴望出来一个关键的“点”连通一段残缺的或堵死的关系，它们连通了，一道光闪闪亮，它们消失了，空出了一片自由自在的空气或空间，让我们得以安放自我，而艺术就是我们渴望的那个“点”，Artand同样是，它有多少次化作及时雨，让枯死的生活又缓了过来。

本次自荐作品：体向系列之关系145

        这幅作品的构图和色调我都很满意，我记得画这幅画的时候，我用的是新买的卢卡斯丙烯颜料，对于新买的颜料，我是十分好奇的，我仔细地观察每一个颜色，它们的性状也各不相同，有的粘稠有的稀松，它们之间调配出的颜色也十分独特。结构上，我用尽了“巧合”之力，把一个本来很平凡的构图改造得饶有趣味，让某种惬意和亲密的感觉从画面中悄悄浮现。它的颜色仍旧是迷人的，以至于画完后很久一段时间我都在路过的时候习惯看几眼，我始终相信我对“体向”微妙的捕捉是鲜活有力的，我不再担心绘画上的任何话题，唯一担心的只有时间，只希望生活能多给我一些时间，好让我尽情地去表达，彻底地去沉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