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中世画记

中世画记

       距离第一批“体向系列”的出炉已过去八年,人事变迁,画意有别,如今已画到第四批,在牛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觉得是时候来个梳理和总结。

       体向系列一直在生长,每一个时期,它在形式上和表达上都贴合了时间性,所对应的,是我个人的成长,我从一个冲劲儿十足的探索者转变为一个在承受生命之重的母亲,像当下所有在养子方面亲力亲为的母亲那样,我变得易怒,抱怨,因为大把的时间都耗在一个小生命的身上。2019年,我带着3岁的孩子去北京上苑艺术馆驻馆,画了第三批体向系列的黑白小画,那批画是在一种极度高压状态下画完的,平均一到两天画一幅,我的形象思维速度和手速完全跟不上,但是我在极限状态下一个多月完成了三十幅作品,给我留下的,始终是一种不足的遗憾。后来去宋庄走访友人工作室,有一位女艺术家谈到她的创作状态,在我感觉,她一直在哲学和艺术的世界里慢慢遨游,给予思维最合理的养分,不做任何刻意的主动行为去破坏大脑中的细枝末节,现实要跟着妥协退让。所以,她可能好几年不动笔,直到她认定刚好到了那个节点的时候才动笔。对比她对艺术的态度,我觉得自己刚好相反,即使我没有成为母亲的时候,我也是不停地在主动探索新的绘画之路,任由更多的行动轨迹绵延叠加,自动浮现新奇的成果。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成为母亲,意味着我剩下的生命要分配大半的精力和时间给孩子,也意味着我几乎不可能像上面那位友人那样百分百沉浸在纯粹“学术”里微细精深。我需要寻摸到属于我的创作模式,我再不能像2019年那样——像是深陷沼泽时的奋力挣扎,极限中时刻有着爆破的风险,所以,在2021年,我带着孩子再次踏上了北京之路,第二次入驻上苑艺术馆,我早早地启动了绘画工作,将创作的过程尽可能拉长和细致化,时间上,我依然不会给自己权力在“有状态”和“无状态”里去做选择题,因为那太奢侈,我算计着孩子感冒终于好了,下一周终于有五个八小时可以用了。很多时候,孩子一感冒一放假,我就不得不调整自己内心的焦虑状态,反正不能画了,那就专注地陪他吧。画画的时间对我来说就是上帝的恩赐。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我认真地画着每一幅画,像个磨磨唧唧的老太太,反复在一幅画里修改、调整,画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做加法,有时候做减法,有时候画完了一幅很满意,有时候花好几周时间画的一幅几乎是溃败的画面。所以,我发现,拉长了创作每幅画的时限,也就是在一幅画里增多了可能性探索轨迹,将每一幅画尽可能地推向成功,或推向失败。挽救一幅画,有时候扭亏为盈的喜悦无以言表,有时候挽救到最后发现已无能为力,但其实,只要彻底打破它,重组,留着满意的某一部分,随着它重新延展铺开,还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但,细碎的时间容不得我无限制地较劲儿,完成了把控好的数量,我审判它们,也审判了我自己,骨子里那没有“服输”二字的我开始赦免自己:你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失败和瑕疵?你是一个阴阳合体,盈亏交互,有利制衡。和自己和解吧,继续下一程......其实早已无奈地被生活推向了下一程。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这篇创作手记取题为《中世画记》,因为这批作品直指中年群体,冗长的中年时光里,我们大多人已在生活的捶打下沦为身残志也残的状态,一个生命背负和牵连着好几个生命,清醒也好,混沌也罢,琐碎和一地鸡毛就如同灰尘漫天弥漫,我们的眼睛在熏染中日益浑浊,眼患“白内障”的我们再看干净和纯粹的事物已不能升腾起更好的感觉——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灰暗的庸常感。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所以,这批画主打灰调子,有的相当暗沉,如同人一样,不讨好的中年人仍然奋力摸爬滚打地活着,那些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面红耳赤地讨价还价的女人们,那些反复创业失败的男人们,当然,我的画面里根本无法包罗这样的万象,我只想画出中年的我们在独处时、洗浴时、睡觉时的心神状态。我们的身体“沐浴”在一片“灰暗”的气氛里,随着温度的飞升,身体如同起死回生,一点点恢复它本身的意志,它不能完全迁怒于主人对它的压榨,因为连同主人都在被生活压榨,像是有某种默契,它和他互相垂怜,小心翼翼地呵护对方,肢体卷曲时,似乎从力的中心点挤压出一根带毒的箭一样,肢体伸展时,被挤压变形的细胞们铆足了劲儿恢复原状,它们只是恢复它们原本的样子,就像主人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向床上不是罪过,如果打个滚,使出全身的劲儿紧拥自己或捶打床垫,又或是反复变换姿势让自己寻找最舒服的那个体式,这会让身体开心,也会让主人欣慰,瞬间击碎所有人间包袱,果断进入忘我的世界,跟着身体的意志去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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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始终无法穿透人间跨界弥漫的灰暗色调,却并不想花费太多力气去对抗,而是借助灰色气流的动向顺势而为,身体开始移位,流变,再生,对接,断裂,叠加,重合......整个过程在沉闷的气压下进行,身体和心神也似乎在谨小慎微的动作里默契地感受到了某种若有似无的快乐,回望过去,他们曾经那么狂妄和放肆,现在却能在如此这般隐忍下感受到一种不是太糟糕的感觉,已然满足了,一旦他们真的确认这一点,整个灰暗色调便有了倾向,这是悄悄地发生的,微微的暖色不经意地浮现,或者沉闷中渐渐渗透出的一层清凉的冷色。他们俩就这样寄生在逃不开的灰暗世界里,逐渐适应,或许因为混沌的生活察觉到了他们的安分和平稳,生活给他们空出了一些细微的犄角旮旯,他和它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互相依偎地挤在里面,享受着片刻的炙热、纯粹或安宁,颜色在此纯净了起来,它们就像是中年人内心的一颗糖,小小的,一两颗就够了,多了会发齁,没有足够青春的体魄承受不了这样的齁甜,漫长的“中世”被这样稀廖的节点连成一路,它们如同暗夜公路的路灯,不负责引向未来,只稳住当下。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中年,在整条生命线上,是凹的形态,向下弧,部分已浸入了大地,在地气的熏染下,灰头土脸,在摸爬滚打中恍如散架,皮肉肿胀下垂;中年,是身体长得最庞大的时候,却也是被地心引力越发用力紧拽的时间段,大概因为我们脱离地面太高了,也或许我们有长出翅膀的可能,总之,我们就是深不见底的地下世界所放飞的风筝,我们越长力气,它越收紧线,线勒进了我们的皮肉,在我们挣扎时,形成多方位的被切割状......我们在画面里是不完整的,我们努力长合,又被勒出新的断裂层,我们顾不上有逻辑地拼凑起自己,细胞们紧急应战,随时组队通关,将胳膊和腿的连接通道打通了,将肩膀和臀部的连接通道打通了,将手指和下巴的连接通道打通了......被彻底攻陷的部位已消失不见.....生活吃了它,生活也要生长。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尽管我们已经奇形怪状,但我们“中世”的力量依然是最大的,我们以坚韧的心态去复原我们的完整性,补不回来的就忘掉它们,已经补救的,极尽可能地将细节完美化,它们慢慢饱满起来,流畅起来,转弯的地方活动性也良好,身体的“交通情况”在不断调整中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始终贯穿于此的“交通法则”是中年人屹立不倒的法宝。我们趟着泥泞前行,穿过无穷无尽的灰暗,向空中极力吐着有颜色的气息,它们被灰暗吞并后微微泛起,又如孩子般附着在我们的每一个体式上,让我们无尽的输出得到了淡淡的回应。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回应我们的,还有不属于我们自己的部分,它们是生活良善的那一面,也可能是我们的同类......它们有时候隐匿在灰暗里与我们的体式若有似无地呼应,有时候像我们一样在灰暗的明处显现出同样灰暗的体式和我们形成交接和共生,有时候同在画面里,却远远地形成自己的屏障。在我们的自我被生活击碎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被逼着忘我,对外也趋向麻木和冷漠,中年的我们在灰暗的迷雾中各自孤零零地走着,尽管有迷雾罩着,我们仍然能对各自的残缺不全心知肚明,我们无法像个孩子溜进一个小点里专注于开怀的快乐,我们已经把世界看得差不多了,尤其是万物的本质里的那份无聊和光秃感,尤其是同类。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我们只在自己的领地放任真实,并与想象的外物相处,这份和谐犹如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心神的相处景象,但与外物真实地发生交集就显得格外残酷了,地下世界在黑暗中攒着一把风筝线,却并不能控制好每一个风筝的走向和经历,有些风筝搅扰在一起,最终一起坠落,有些风筝义无反顾地飞向更高处,保全自己的同时将其他风筝拦腰勒断,有些风筝互相缠绕着却彼此反向而飞,在途中循环打转......这太像中年的我们,在现实面前,彼此勾心斗角,彼此厮杀,忙着结怨,也忙着结缘,过客匆匆,大多时候只剩自怜。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每个中年人的“中世”时代就是这样,并不美好,长久而沉甸甸地凹进大地的泥层,在泥潭里我们浑浊不清,匍匐前行,在厮杀中长满尖刺,每一次战乱后又让身体引领着我们进入自愈的场域,我们在各种体式里打通新的循环链,同时也打通和我们“同频”交流的对象的循环链。一切都在某种坚韧里流转,不同时期的自我在流转,他人他物在流转,灰暗的人生色调在流转,细密的轨迹层层叠叠,在画面中,一层又一层地叠加和被覆盖,沉重的中年人心之所向,莫过于卸掉太多的重压,回归简单,一条条轨迹被忘却了,被和谐了,被梳理在一起,像编辫子那样被编成一条,又直又结实,长远起来又像海岸线,沿着它前行即可,不必过于思虑,随时有海水冲洗,所以它们在画面上如此干净,即使有变化,也渐变得顺滑自然。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体向系列”已然发展到这个阶段,它有多么贴合我的心境,它有多么贴合中年人的心境,我的表达仍然不够,只在岁末梳理一遍创作它们的点滴心绪,这个“中世”主题还将画多久,我不知道,也许很长,直到我们被称作老年人时才停。“中世”的画面表达是低调的,同时不失细腻和深度,无论时下的艺术市场如何发展,艺术风格流派如何走向,“体向”依然选择孤立前行,它诞生于点线面,诞生于我个人的视角和心绪,我知道我的这种内在驱动力对于“体向”的意义,它只在它的轨道上流转变化,定不能僵化,也不会是重复,这是我在艺术创作上多次实验多次颠覆中所认清的一点。


第四批体向系列的诞生


       在Artand上驻扎的半年里,有很多人表示看不懂我的画,如果大家很容易看懂我的画,也许我早就从事别的行业了,绘画究其本身,其形式美是核心,大过附着在里面的故事、情绪、思想、立意,如何配比和配比效果是创作者说了算,接受度则是受众者说了算,但作为创作者,遵循绘画的本位逻辑和创新逻辑在我看来更为重要,我的“体向系列”是我在绘画语言领域里的认真求索和我个人内在世界的合体,它严肃又不失温度,它理性又充满人情,它简单又过程复杂,它与你的视觉习惯相背却又满含治愈性,因为,我们终究要学会与自己对话,跟自己相处,在意自己的肉身和内心情感,在意多维的自己,在自己的场域里调理得当,继续生命这场丰富的人间“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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