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中的静默与光晕

王漪(浙江大学博士)

张赫的《景象》也许同样关于梦境、潜意识和独一无二的个体世界,但并未出于热烈的分享欲望跨过画面向外界发出邀请,也并非以高度的自尊和神秘主义守卫不可侵犯的个人领域,《景象》毫无表态。仅仅向观者提供一个可识别的空间,自然地将观者纳入到它的世界中,静默无语地展示着这个空间的形态、其中的存在物,对于投来的凝视坦然并回以无言,仍然保持习以为常的节奏和呼吸。

    这种熟悉感来自记忆中基里科所建构的那个漠然,但并不拒绝他人进入的世界,那个曾经在《一条街上的忧郁》、《无尽的乡愁》、《红色塔楼》、《一天之谜》所展示的世界中为我们带来的形而上空间。然而,《景象》没有诡谲的寂静,没有更多引人探索的空间,没有如潜伏在阴影中的未知物那样带来无尽的焦虑。进入的,只是一个无人问及的极寒之地,静谧而无害,有限的画面让我们的目光一眼聚集在这个空间中唯一而夺目的 “ 象 ” 上——记忆中的月,梦境中的山脉,水晶,冰窟,部分被月光笼罩犹如凝结于琥珀中的 “ 月光世界 ”。没有铺垫、没有叙事、没有戏剧,“ 象 ” 直接地袒露在视线前,自顾地展现着它的品质,“ 房间里的大象 ” 与你独处,意味深长地无声回视。

    《景象》采用油彩在布面进行薄涂,而不是厚涂和补色堆砌,颜色有着水彩般的层次变化,兼具通透感与足以覆盖占据住整个画布创造出完整空间的厚重。蓝色是《景象》的主调,画中充斥着不同明暗、色泽、饱和度的蓝,不同个性的蓝,以蓝色本身的魅力引人沉溺的同时,也营造着截然不同的各式空间。

    张赫说到 “ 象 ” 与其梦境有关,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曾经那些对 “ 荣格 ” 派深信不疑的画家,利用符号、语言进行与自己的游戏,潜入自身直到找到深层的那个最为原始、黑暗的 “ 存在 ”,画布承受着象征中呼之欲出的力比多和塔纳托斯。《景象》并不是操控意象所编制的寓言,“ 自我 ” 中无逻辑的乱码,被压抑已久的混乱意识的释放之地,《景象》只给予无尽的凝视,山的意象,站在山上所看到的壮阔景象,反复出现在了张赫的梦中,张赫将梦中的那双眼借给了观者,让他们也在同样的地点进行无言的凝视。

    同样的凝视也适用于《轻灵》系列,但是对象变成了小动物。动物的毛色与背景色相互和谐,如同一体,似乎背景是可供这样动物匿藏的保护色,或者这些动物本就从背景中萌生一般。然而背景并不再现动物所处的现实环境,更像是特定动物独特的个性气质的外化,这些动物身上光晕的延展。虽是现实事物,却与《景象》不约而同地共享了超现实感。与系列名 “ 轻灵 ” 相符,这些动物像是被与现实剥离开来,置于某一个永恒的瞬间或独立的空间中,被赋予人性的神情和情态,同时来自动物和孩童身上的恬静自持、好奇,使之得到了柔软而直白的表现,获得了天真和神秘兼具的光晕。

    《景象》和《轻灵》两个系列,都有着一种飘离于现实的失重感,与现实鲜明地分割而存在于一个短暂的独立空间或是瞬间之中,不给予复杂的信息去拼凑叙事,也无意给予象征去刺激关于画家或者某种世界、历史的想象,而别样地引导人们去实践一种专注而迷醉的凝视,去寻回被遗忘已久的 “ 光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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