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

绘画就是一片叶子落下来,感受就是感受本身

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

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

文/杜曦云

未曾被人感受的事物,是事物本身。因为人的种种局限和特性,人对事物的感受,和事物本身相比,总是有限的,而且渲染上了人的特性。感受,总是个体在特定时间、空间中的感受。事物向无数个体同样敞开着,但在不同个体的眼中,感受却千差万别。表达,成为不同感受间的交叉感染,它们让个体们互相弥补各自的局限,同时交织生成着和事物本身相平行的"文化"世界。当"文化"严重阻碍人们的直观感受时,没有成见的"天真之眼"被期盼和尊崇。

感受是感受本身,当它被表达出来时,是和语言反应的结果。语言是否完满的表达出表达者自己的感受,对他人来说,是永远无法实证的。他人只能根据语言来倒推表达者的状态,每个人对语言的感受和理解又各不相同。这是语言的局限或特性,它让人与人之间的表达、交流都是有限的、相对的。个体能够真切面对的,始终是个体自身。

张明明没有特别明确的表达意图。他按照自己设置的程序行动:在自然环境中,不同浓度的水墨随机喷洒在宣纸上,在风吹草动、落叶飞花、日晒雨淋中等待纸面的变化。这里,程序的设置贯彻着他的个人意志,一旦启动后,则全部交给自然之手来运转,他最后收获。 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这种方式生成的结果,当然有张明明的行迹,但又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独立存在的,不在他的控制之内。这类似摄影,在"作者"和"作品"之间,有另外的实物发生着强大的、甚至决定性的作用。张明明本人,选择时间和空间。外部世界在纸面上的可视化形迹,由自然界来让它自动生成,不用"作者"加以干预、参与创造。

在纸面上形成的结果是独特的:水墨在宣纸上随机洇渗开来,有相当大的偶然性,产生丰富的变化。枝叶直接坠落在宣纸上、或枝叶的影子投射在宣纸上,在浸湿的宣纸逐渐干燥的过程中,形成类似摄影般的清晰痕迹,但又和摄影不同:纸的底色是水墨的流淌,已经有丰富的墨色变化,或者拓印了高低起伏、肌理不同的地面;枝叶等的印迹或影痕,是实物或影子和流淌洇渗的纸面交汇后形成的,它们之间发生的反应,体现为复杂的视觉效果。

这些视觉效果有很多令人惊奇之处,但对张明明来说,从设置程序、选择空间和时间,到最后收获满纸墨迹的这整个过程,应该是更重要的。安静的观察树木花草的变化,目睹纸面上的奇妙生长,感应自然界和纸、墨的种种关系……置身于这种环境中的张明明,种种因境而生的体会,应该是随时涌动、独一无二的。 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日光、夜色、流水、落叶、婆娑的枝叶、清新的天籁……对自然环境的感受,是人的本能反应。但当张明明设置出这种程序后,他会更加在意感受自然的丰富信息,正如手持相机会诱导人更加注重观看般。在这种程序中,还不只是观看自然本身,还有对自然本身和人为材料间关系的照应。从张明明在自然界里感受,到那些浸染水墨的纸张在展厅里展示,经历了观看自然、用材料反应自然、观看材料的过程。  

了解张明明设置的程序后,观看这些停止生长的丰富墨迹,观者容易想到自然、生命、瞬间、永恒、更替、循环、轮回、涅槃、重生等,对习惯诗性思维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无论是否偏重诗性思维,张明明的这种程序和最终的墨迹,让人直接或间接的趋向物种繁盛、各自生长的自然界。它意味着注意力从人群中暂时抽离出来,在观看中感悟个体和自然的关系,遭遇古老而恒久的话题:茫茫宇宙中的渺小个体、无限时间中的短暂当下……人在自然中被孕育,人和自然的关系是首要的,其次才是人和他人的关系。社会化程度的发达,让人沉浸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不再仰望天空、四顾自然。张明明的行动程序和悦目的墨迹,诱导人们观看自然。这种观看,对身处密集人群、发达都市中的人尤其重要,有可能让他们从人与人的复杂联系、人与各种人造物的密切胶着中脱钩而出,暂时停歇那些惯性运转的欲望和思维方式,清空自己、苏醒初心。  

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

清空自己、苏醒初心,对惯性思维的人是弥足珍贵的,它意味着放弃已有经验,从各种看似必然如此、只能如此的逻辑中把直觉解放出来,重新向万事万物开放。智慧其实主要来源于直观感知,一旦放弃成见、重新开放,能更大限度的感知世界、也让自身的欲望、思维方式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单一的处境滋生单一的思维,当在自然界、人群中反复穿梭摆荡时,在视野、思维方式等方面都可能更富有张力。把注意力转向无人的自然界,是从扰攘人群中暂时的抽身。在以文化政治为主线的当代艺术语境中,张明明的行动过程和结果,让过度社会学的思维有可能松动一些,这是他以及和他有类似倾向的艺术家的价值所在。当然,如果过度强调这一点,也容易只执一端,懦弱虚伪的逃避现实。在越来越趋向于用玄学幻想来回避现实问题的中国当代艺术界,尤其要警惕这种泥淖。 行动的墨迹——张明明的收获更开放的视野,让人的感知和思维也更加开放。在这个过程中,人可能更智慧、更加人性化。在习惯于单一模式的文化土壤中,立足当下的生存处境,并充满好奇的延伸自己的视野,在不断扩展的宽度中,生命可以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看,任何让个体更快乐、又不损伤他人快乐的探索,都是值得肯定的。当张明明做出"我走了以后,重庆越来越美"这样的表达时,听众相信他在山林、墨迹中有所领悟,这种领悟和生命的美感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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