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在切问什么？

 ——郭工个展《切问》有感兼谈有关装置艺术的关键问题  

文江铭

 郭工是老朋友了，认识老郭也十几年了。在能够进行思想交流，而不仅是闲聊世俗生活的朋友中，老郭是一个我很喜欢，也能够进行更深层次讨论的人，每每他所说的问题也能够给我新的启示，让我认真去思考一个问题的新视角。 

距离我第一次邀请老郭的装置作品参加我策划的展览也差不多有十年了，当时我把老郭的那件成名作《一棵树》放置在秦峰那座北京最好的美术馆之一的进门大厅的正中间最醒目的位置上，因为当时我觉得那个作品很重要！那也代表我对老郭作品的一种敬意和认可。重要的还是看作品。 这么多年来我们聚会的时候并不多，特别是近些年来由于各自生活的变化，每年能够有一两次见面已经是非常珍惜的时光，我还记得老郭有一次特别从山西老家带了几桶陈错来送给一一，因为他知道一一爱吃醋。那醋的味道的确跟市场上的不一样，真的好吃，很香的感觉，让我们至今还每每吃醋的时候都怀念那种香味。老郭其实也很有人情味，这也反映在他的作品中。老郭的作品看起来观念性很强，充满了思辨，实际上那些作品也很传统，是一种有禅学意味的传统，而传统实际上就是我们的生活，一种中国人特有的充满禅意又有人味的东西，在老郭的身上和作品中，这种东西展现的很充分！我在这里所说的传统，并不是世俗人们所理解的那种传统文化的东西，那种世俗理解的传统实际上就是世俗本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传统的真正内涵并不是死去的，传统实际上也不需要复活，传统的真正意义我们在老郭的作品中才能真实地体会到。老郭是真正传统的，但呈现出来我们看到当下的感觉！这正是老郭作品的魅力，也是传统真正的力量！如果我们将传统仅仅理解成琴棋书画那样简单的东西，那么传统就真的死掉了，当然如果有人把写写字画画国画当作自娱自乐，我认为无可厚非，包括我自己也喜欢这些，但是我是喜欢这种放松自娱的感觉，我并不认为这些代表着传统，因为我们没有能够使它核心的价值重新开放！而老郭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或者说他让我们感受到那朵花正成长起来，那是一朵活着的花，并且活在春天里，老郭就是那朵花的春天。我真想有一天能看到他盛开的样子！我看过许多艺术家的装置作品，也有许多聪明绝顶的人创作出不错的作品，但是像老郭的作品那样能将传统的能量和智慧隐藏起来，并不以传统的样貌又将传统的能量和智慧呈现出来的作品并不多。

 在装置作品的创作上老郭的视角是独特的，这种独特性不仅仅是他观念的意外性和语言的独特性这么概念性的注释所能表达的。老郭的作品里面可以阐释的边界太广阔，以至于每个人都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去圆说。但是我通过不多的几次与老郭的交流，以及对他作品的互相的讨论，似乎对老郭的思想路径有了一些理解。我一直以来也没有对老郭的一些作品发表看法，因为我知道老郭是很希望看到我对他装置作品发表看法的，虽然他有着自己清楚的思考，但是我想他也是希望看到当下不多的几个能够理解他的朋友的看法！我想我自信老郭一直也希望我写点什么，而我一直以来都没写，是有几方面的顾虑，一是总觉得还不能更准确地理解那些作品以及老郭的创作缘起，我怕我写的东西也像一些人那样实际上成了鸡说鸭事！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也并不想我的看法仅仅是老郭思想的一种复述，如果我完全接受了老郭自己的思路，那我又何必去复述呢？那也一定不是老郭所需要的，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如何以我的视角看老郭的作品，而我们又恰好看到同一个难题！这一次在798老郭的最新个展《切问》现场，在老郭的陪同下参观他的几件新作品，给了我想写点什么的冲动！

展览现场那几件切问不锈钢作品让我很有触动，实际上我差不多两年前在他的工作室早就见到过他这个系列的第一件作品，那件作品他是把不锈钢的横截面打造成一座假山，再把一个平的截面抛光成一面镜子，这个想法真的很智慧，但是一般的人理解这件作品可能还是认为他仅仅是利用传统的方式进行一种材料语言的转化。我当时也是觉得这是不锈钢材料的另外一个视角的阐释，因为在国内一些装置艺术家的作品中，不锈钢的材质已经被普遍的应用和阐述了，国内最早应用这种材料转化的应该是展望的《假山石》以及海上漂浮的那些作品，再有就是一些艺术家利用不锈钢打造一些形式或者雕塑，不锈钢仅仅是作为材料转变的语言。而一种材料作为一种新语言的应用，这种材料本身的特性实际上才是装置作品之所以采用某种材料的关键，这个问题都被那些所谓使用不锈钢材料的装置艺术家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使用不锈钢材料制成的装置作品并不能真正打动我们，或者不能让我们对话的原因。早期展望的那些不锈钢的假山，也是一种材料属性的语言转化，在某种程度上是阐释了不锈钢材料的一种特性，使我们看到了传统雕塑利用新材料属性呈现出新的变化和意义，从某种意义讲还算成功，因为空心不锈钢能够漂浮在水面上，使我们看到了不锈钢材料转换后新的视角，但是这种转化并不充分，也没有跨越昆斯的视角。

回顾历史，在杜尚将小便池搬进美术馆的玩笑无意中打开后现代艺术大门以来，观念艺术家们开始尝试使用新材料转化传统艺术的叙述方式和语言结构。相较于传统的材料而言，不锈钢材料成为有别于传统材料的新的语言，这种应用以美国波普艺术家昆斯的不锈钢球为肇始。昆斯的作品将一个抛光之后的圆形不锈钢球悬浮在空中，它光洁如镜的造型充分阐释了不锈钢这种现代材料的表面属性，这使得那件作品成为经典的波普风格的作品之一，它有别于后来其他艺术家仅仅将不锈钢作为材料转化为雕塑之类的形式作品。昆斯仅仅是在阐释不锈钢的属性，外在的形式被他抽离，只保留最简单的几个抽象的圆。昆斯想表达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的人并不多！这也是后来很多人都试图使用不锈钢材料创作作品，但较少有成功的原因。 老郭在和我一起说起来的时候，他提起了昆斯的不锈钢，我再看他的作品，恍然明白，老郭的作品在与昆斯对话，而且从昆斯的不锈钢球出现以来，也只有老郭的不锈钢《切问》的出现，才真正能够做到可以与昆斯的不锈钢球进行对话！其他人的不锈钢作品目前来看我以为还没有一件有资格与肇始者昆斯的不锈钢放到一个平台上进行对话！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老郭的这件作品完全可以进入世界装置艺术最经典的作品行列！ 如果有人明白我在说什么，老郭的作品也就不用我过多的解释。昆斯的作品阐释了不锈钢材料的表面属性，老郭的作品告诉了昆斯不锈钢材料还有他没发现的属性。这就是这作品的关键，这也是对话可能性的基础，而其他人的那些使用并不是昆斯想讨论的问题。昆斯向人们展示不锈钢表面的张力，老郭向昆斯和人们呈现了不锈钢内部的张力，一内一外，一表一里，不锈钢的阴阳关系被充分的阐释清楚了！昆斯的不锈钢球在等待了完整呈现自己的老郭的切问！历史都是巧合与机缘相遇的结果，这其中也隐藏着逻辑与秩序的必然。伟大的艺术家总是让人难懂的，他们的荣光最终还是由作品确定的！伟大的作品最终还是要与伟大的作品进行对话。伟大的人物也都是彼此相爱，心心相惜的，因为他们的心灵只是沉浸在思想的交流之中！彼此提升！不锈钢的作品我就说到这里，能够懂得我在说什么的人一定会反思，也一定会会心微笑！不明白的人我说的再多也还是不明白，因为我们也许还隔着时空，不属于同一个维度的世界。 材料本身所能呈现的张力是老郭作品产生的原动机。比如《一棵树》以及《树叶》那样的以木头为材料的作品。这种作品与不锈钢的切问一样，材料自身的可能性被充分呈现出来，并且重要的是这种呈现方式并没有远离材料自身的本性，在这一点上老郭的作品显现出重要的价值。至于这些作品的社会学指向，那都是隐喻性的意义，在不同的人文背景中它所指涉的问题或许可能差异很大，不同的批评者也会有不同的看法，而那些社会学的研究与一件作品自身属性的指向性或许不是一个问题。老郭的切问是锋利无比的刀，他切开树木，切开不锈钢，让我们看清楚材料自身的属性，而其他的指向性也只能附着在材料自身的属性之外，否则，那种转换就会显得非常奇怪，那样的转换就像披着羊皮的狼，只是看上去很美，骨子里却是很坏的东西。

 当代艺术自1985年之后在中国开始逐步发展壮大，如今已经是艺术界的中坚，而传统的书画实际上已经不能作为学术性来讨论，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状况。在所有国际重要的展事上，都是当代艺术的舞台，传统的书画退居成为了民间艺术，这不是中国守旧的书画家们愿意认同的状况，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装置艺术作为新的材料和语言更成为代表学术价值的艺术形式，然而，我们在实际的展览上能够看到特别触动我们的作品并不多，这仍然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艺术是天才灵感的产物，绝不是平庸之辈投机取巧的玩物。在真实的作品面前，我们看得出艺术家与艺术家才华的鸿沟！ 观念艺术家的作品我们都需要单独来解读，虽然每一个艺术家在整体上都是有着自己的线索，这是由于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不会发生跳跃性的改变，所有的改变也是内部的原因。但是就独立的作品来看，由于需要阐述不同的问题，使用不同的语言和材料，我们对某件作品的理解也需要独立看待！差不多老郭的每一件作品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当我能够理解那件作品的时候，我就忘不掉那件作品了！而我试图去深刻理解那件作品总是因为那件作品真的吸引了我，或者是那件作品有点像谜语一样引起了我猜想的欲望。像《心经》、《天下》以及那个黑色的大灯泡放射出的光芒，还有那些木质的钢筋，它们都从自身发出迷人的声音，引起我想静下心来倾听，可是那些声音却都像心经一样，仿佛被罩着，我仔细看，能够看到它颤动，但我的耳朵却听不到，我的心却能够感觉到。这件作品，如果你忽然明白了，那种触动是无法言说的，如果你懂得了，你甚至会泪流满面，你面对的不再是一件作品，你一定会感到佛主就现身在你的面前，你看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你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了！ 

老郭到北京的时间其实还是比较晚的，确切的时间我不清楚，大概是2008，2009年前后吧，09年那一年我策划过东风艺术区的一个重要的展览，由于与老杨的画廊和艺术馆合作，老郭就住在隔壁，几乎和老郭是一见如故，彼此心心相通的东西让我们成为意气相投的朋友，每每与他交流都获益良多，老郭是思想者也是行动家。老郭是骨子里有真东西的人，不是那些假大空到处瞎忽悠的艺术家，我们都属于那种不遇真人不与谈的性格。并非我们自视清高，而是彼此可能住在不同的星空。 

老郭还有一件新作品是在镜面下刻制了一些三角形的盲文，这是一件很难让人看懂的作品，有一次在老郭的工作室，他给我讲述了创作这件作品的故事，他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认识一些盲人，是那种先天性的盲人，通过朋友般的交流，他了解到这些先天瞽目的人所理解的世界与我们世界的差距，这些东西触动了老郭，他把他们的世界用镜面装置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呈现阐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抽象，他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当下抽象艺术滥觞的批判。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那些从来没有看到过光的人才真正抽离了像，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也就再也不可能抽离形象，我们也就不可能成为纯粹的人。这也许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而抽象对于我们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今天，我们越来越多的人又重新学习和复活传统，但是真正理解传统之当下意义的人并不多，许多的人都是借用传统文化的东西进行投机，至于传统对于我们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些人并不去思考，而这样的一种现实实际上是对传统的亵渎！传统实际上是我们祖先的基因，它就在我们的身体里，从没有失去过。它就是我们的心，传统就是老郭的那件《心经》，你只有自己用心去感受！ 

我想历史最终会是公正的，欺世盗名的东西最终还是会被淘汰掉，扔进历史的垃圾桶，历史不是我们一厢情愿就能篡改的。至于在伟大的思想与心灵中会不会呈现现实的荣光，对于那些以思想为生存意义的人来讲有什么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