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事记

    第一次来景德镇是五年前,我那时对陶瓷一无所知,看见揉泥巴的机器觉得很惊奇,揉好的泥都做成大大的圆筒状裹在塑料薄膜里,整齐地码成一堆,那样子很像是某种玩具,就是这样的瓷土,做成器皿和雕塑,经过火的高温,变成闪闪发光的陶瓷,神奇吧。其实,最神奇的是拉胚的师傅,拉胚机一转,一坨泥就接连不断地拉出碗来,看得你眼花缭乱,修胚时,又能在泥屑飞溅中使那些碗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而这完全是手工的。当我拿到一个刚刚手工拉胚做好的盘子时,感觉到泥土的脆弱,也感觉到泥土的份量。

 在陶瓷上绘画不同于在纸上和油画布,陶瓷是立体的不是平面的,构图要考虑到器型前后上下左右的连贯,每一件不同的器型要设计好适合的图像,选择适合表现的釉色,而烧制时釉在高温下的窑变是不可预料的,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败笔。 

       陶瓷行业分工很细,有画工、雕塑,有专门运胚的,做模具的,做胚修胚的,上釉的,烧窑的。运胚的还在使用传统的平板木头推车,因为用人力可以把对瓷器的损伤降到最小,尤其泥胚非常脆弱,一点震动就会造成暗伤,表面看不出来,烧出来却会有裂缝,师傅们说是被"惊"了。这一个"惊"字很吓人,因为你花了很多功夫在一件看起来完美的胚上,却不知道它的命运早已被裁定了。不过,做陶瓷也有最美的时刻,当你抱着刚刚出窑的瓷器,暖暖的,还带着窑炉的体温,在你怀里发光,釉色温润明亮,再不是进窑时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你不得不相信,火焰是有魔法的,而会使用这魔法的人堪称魔法师。 作坊里的画工经常画的是佛像、菩萨、八仙,技法纯熟,有人一辈子都在画相同的形象,所以笔法非常流畅,金色的佛珠是用一种金水点上去的,只在局部用少量,因为原料很贵。传统的画工自有一套手法,比如刀字纹的青花碗,能感觉到那龙飞凤舞的几笔一定是非常娴熟的,飘逸的的笔法非常好看。

       在瓷上作画,我喜欢用青花釉料,青花的蓝色非常润泽,浓重时绚丽,轻薄时淡雅,非常耐看。釉料是粉末调成的,在泥胚上干得非常快,运笔容易滞涩,所以水分要控制好,水少了料很快在笔尖凝结成块,水多了颜色会很淡,因为烧出来的颜色总会比画出来的要淡几分,所以要画得稍微浓重一点,有时遇上大面积的涂画,就需要用到鸡尾笔,它的形状像鸡尾巴,笔尖很细,笔肚很肥,可以储存大量水分,便于大面积分水时一气呵成。釉料画在泥胚上是咖啡色的,但是烧出来会变成蓝色,很奇妙,但是画的时候你只能想象。 我喜欢在陶瓷上描绘日常生活,密集的人群是经常画的题材,可能是北京的拥挤印象太深,身处其中无法摆脱,只能乐在其中。身处高密度的人流中,你会感到生命如此强大,它可以吞没个体,但与此同时又提供了某种安全感,在瓷器上把千百个形象静静地呈现出来,自己也融入其中,身边的朋友偶尔出现,他们见了也自有一种默契。人多的场面其实都是由很多小场景组成的,比如街头闲聊的、遛狗的,接孩子放学的,小场景画得多了自然成为大场景,一个盘子聚集了密集的人群,看起来复杂其实也有单纯的力量,再加上有了青花的渲染,生出安静的气息,让人平静下来。有时也会画一画吃茶的场面,仿古人郊野雅集,弹琴起舞,交头接耳,醉倒了席地而睡,天当被,地当床,不亦快哉。 

       想画一张大大的瓷桌,几只墩,一定要坐在上面喝茶吃饭饮酒,顺便看看瓷桌上画了哪些快乐的事伤心的事。一种心情被记录下来,经过火焰的温度,以最美的状态保留下来,是不是很妙,我想使用它的人会得到一种愉悦,就像儿童般的活力,圆润稚拙。当我画一对嬉戏的父子,我希望把他们懵懂幸福的表情留下,那是最真实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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