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古斯丁在《忏悔录》里提出一个极其简单又难回答的问题：“时间是什么?”“如果不问我，我好像明白;若问我，我却不明白了。”人类从出生开始就有了关于生命与时间的疑问与思考。时间是什么？我从哪来，到哪里去？人为什么会成长衰老，为什么会面临死亡？ 

时间如同生命沙漏里的流沙，一天天流逝一天天减少，生命也在一代代繁衍复制。当青春年少时，时间很慢，每天都很精彩；中年后，时间很快，日复一日劳累着荒诞地活着，如同每天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那么，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吗？   

生命在时间的流逝中延伸变化，20世纪初法国哲学家享利·路易·柏格森（Henri Louis Bergson）在《时间与自由意志》中提出“绵延”(“duration”)。我想这个绵延不仅是时间的流淌，还包括以往经历的累积、延伸。在人生的每一个时间瞬隙，人的情感、意念、意愿都在发生变化，人的心理状态也在不断发展、增长。时间并非现成地存在某处，它跟感知到它的人有关。

“真实的绵延是整体不可分割的流动，其中每一瞬间都与前一瞬间丝毫不同，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每一瞬间都有质的差异性，在‘流’的过程中不断创生、进化。真正的自我是绵延的自我，是人的心灵的活态流动。绵延不可逆转，所以，人生的每时每刻都是全新的状态。”人的意识总是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这个过程连绵不间断。每个人在时间中创造、变化、成长，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到耄耋老人。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在绵延，都在不断的变化。花儿有开有落；候鸟南飞；鱼儿水中畅游，动物生育繁殖，大自然四季轮回……时间在无间断地绵延。即使是神话里西西弗重复推动的巨石，每天也会在时间的绵延中磨损变化。 

柏格森不同于理性哲学家们对于时间与空间关系的理解，他认为：空间与时间的关联就是共时性。共时性是在绵延间隔的瞬间，绵延也不可能自相矛盾地置放到空间。时间，一方面如人们通常理解的那样涉及记忆；另一方面时间由“一长串几乎完全相同的碎片”组成，而每一个新的碎片都仿效过去。记忆对于时间是必不可少的，在某种意义上，时间本身必然是心理学上的时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时间却是无限绵延，即使人的肉身不再，时间依然存在。把握好每一段时间的存在，无论它是美好的，痛苦的，无助的，悲悯的……都值得珍惜。柏格森关于时间的理论与我的思索契合，让我顿悟。时间是非理性的，是生命经验的本原，我想用一种艺术方式表达这种时间的绵延。    

如何把我关于时间的理解与思考溶入作品中？看着舞蹈教室里舞动裙摆的女演员，她优美的身段和姿态难道不是所有人对女性的美好向往吗？扇形如同女性舞者的裙裾，于是我选择了不同的扇形作为主体和客体，每一个舞动的身影都在时间的瞬息变幻中绵延。

《时间的绵延》系列分成三部分，分别是“Time”（时间）、“Duration”（绵延）、“Free Will”（自由意志），我没有特别指定要画几幅，完全随机随性和当时的状态来记录。时间在我的感觉里是随意自然发生的，任何人都不能预知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宇宙自然的力量无穷无尽，每个人都是这个浩瀚空间里的一颗尘埃，如果地球引力能改变物体运动的方向，但却改变不了时间的绵延。

女性的青春时光犹为短暂美好，时间相对于男人和女人看似平等，但却是两个评判标准。人们对女性的年龄似乎看得更重，无法接受“美人迟暮”。源于自身女性身份的认同，我对年龄和时间的危机感更强。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记忆，可能是一首老歌，一个老物件，一张老照片，一棵老树，一间老房子等等，这些记忆中的时间碎片就是人生的组成部分，而我的时间碎片却是由一个个扇形拼贴而成，每一个扇形都是上一个扇形的模仿。无以言表的一个模仿一个的扇形，在时间的绵延中变化发展，这个过程就形成不同的扇形，就像一个个在时间流逝中鲜活美丽的女性。    

材料语言上我选择了传统的宣纸和麻纸，把纸当成颜料画笔，在拼贴的过程中体验时间的绵延流逝。我用手一张张撕出一个个形状不同的扇形，体验感受它们不一样的身份。创作过程中不自觉地汇入自己多年训练的绘画技巧，色彩的穿插交叠，线条的虚实消解，边缘与整体构图的融合，我希望把中国柔软的传统手工宣纸与西方相对硬朗的画布在拼贴的过程中并置磨擦，产生不一样的绘画作品。我选择的手工宣纸和麻纸，有极薄极透的，也有半透的，我根据不的色彩和透明度来决定每一张扇形的位置。手工上色的过程既随意也有控制，国画、水彩、丙烯甚至色粉，我会根据画面的需要随时调整色彩。在每一次的调整中，一遍一遍地用炭笔修改扇形的外轮廓，这个不断修改的线条赋予了画面时间的痕迹。   

在纸与画布粘贴的过程中，我的手用力抚平它们的接触面，感受它的生命，极力让下面被覆盖的扇形“小生命”透出它的美。在两片扇形之间的连接处，交错间形成的碎片图形，空间与时间出现了共时性存在，就是时间记忆的绵延。我想这种艺术表现方式是我对每一个青春飞扬的女性生命的体悟，无论生命如何短暂，在时间的绵延中我们都曾用力绽放过自己。这也许是我们——“她”者最好的时间记忆！

 燕妮2022年8月1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