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的温度

风呼啸,发动机的轰鸣如同史前巨兽的嘶吼划破长夜,将我即将沉入泥淖的意识遥遥唤起。紫红色的夜空中,在长五边排队进近飞机的着陆灯如繁星般闪烁,如同嵌在幕布上闪着火彩的钻石。

因昨日60公里的骑行,手臂晒得发红,和被子摩擦,有些发痒,忍不住挠了一下——好家伙!睡意全无。

入夜的风,呜咽着,刮过窗棱。明天又是大风。上次在北京遇到这么大的风时,我还是757的副驾驶。那时的我,腹肌还隐约可见。那时的我,用作哥的话说,还是个做下降计划时,不留余量的“楞头青”。

辗转反侧间,睡意再次朦胧。十年前,我飞完吉隆坡至北京的航班然后乘机返蓉,躺在家里的床上,沉浸在和今晚类似的睡意中时,作哥打来电话:“革命小将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你改装A320的计划出来了…不管在哪飞,都在祖国的蓝天下,都是我的好兄弟。”

不知不觉间,十年了,作哥走了十年。

九年前的清明,我随文哥柏哥骑车去新都给作哥扫墓。作哥的碑前贴了张黄色的便利贴:“爸爸,我想你。”幼稚的字体歪歪斜斜,落满浮尘的便利贴被日晒雨淋,边缘微微翘起,凭着仅有的那点胶,堪堪地粘在漆黑如墨的墓碑上。我说不出话来,强忍住,终于没有哭出来。

手机神经质地震动了一下。果然是提醒北京大风要求最强机组力量上座机长亲自操纵起落的风险提示短信。昨天发了和文哥一起骑车去给作哥扫墓的照片到群里,平时经常有人插科打诨的微信群,今天沉默了整天。回看昨天群聊记录,焕焕兄留言:“被人记着真好!”

是啊,能被人记着,也是一种活着。换句话说,如果不被人想起,就算肉体还能新陈代谢,那又与死亡何异?

我回想起2006年的暑假。那时的我,在绵阳分院完成初教中教训练和私商仪的检查,高教机训练计划遥遥无期。除了囊中习惯性的羞涩外,可谓春风得意。为打发这个漫长的暑假,我去上海探亲。沿着阳光透过法国梧桐洒下点点光斑的南京西路,我闲庭信步走进上海美术馆,走马观花,直到看到一幅画——《躁动的海》。

画的作者是赵开坤教授。

这是一幅很大的画。我站在画前,就这么盯着画看。饿了。下楼吃饭。匆匆吃完,赶紧上楼再看。海似乎在动!我晕晕乎乎,似乎在晕船。

十多年过去,和朋友闲聊,聊到艺术,聊到画展,我想和朋友分享这次看展的经历。手机一查才知道,赵开坤老师在2016年就已去世。年仅63岁。

忽然的哀伤,产生生理上的难受,就像是蛋被人狠踹了一脚。

我这个无名小卒,在十多年后,还能记起这幅画,还能想起这个人。用之前的逻辑,赵老师借由这幅作品,顺理成章地,还活在观者的心中。这种穿越时空对话的感觉,恐怕只有借助艺术才能实现。

冯唐在他的文章里提过一幅画,画布上密密麻麻写上日期,写上一百年年——毫无疑问,这上面肯定有我们的死期。在这个熵增的宇宙,无可否认,我们都死之将至。而我们能留在世界上的东西,是房子?钱?还是股票?都是他妈的扯淡。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千年之前被人传诵,在可预见的千年之后,还将被人传诵。不管是人,还是作品,一旦越过不朽的“金线”,就能战胜时间。

有些事,有些人,确实值得忝居于世的我们好好怀念。逝者虽已去,但愿今人的怀念,如春风一缕,能溶掉些许另一个世界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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