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书到抽象蒙太奇


——卢凤才的艺术探索之路 顿子斌 

最近艺术圈里流传着一个说法:不会画画的导演和演员不是好导演和好演员。这个似乎不难理解,因为作为综合艺术的电影和电视,本身就包含美术创作在里面。换一种说法,电影和电视就是连续的画面,也可以说电影和电视就是一种动画。举凡一切美术流派都对影视都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尤其现代派美术。哪怕是最前卫的电影都不难从现代美术中找到影子(风格独特的美国导演大卫林奇,既是电影导演,又是前卫艺术家)。在一定意义上讲,美术引领电影和电视。当然20、21世纪电影和电视是主流艺术。美术与其相比,观众的数量几乎不成比例。即使最难于接受的美术流派,其手法与观念一旦移入电影,观众都会趋之若鹜。中国的前卫电影灵感更与现代美术思潮密不可分。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就是对形式感的强调和大量抽象镜头的使用。这在1987年张艺谋执导,顾长卫担任摄像的《红高粱》中,尤为明显(这后来成为张艺谋的主导路线)。当时美术界对抽象画还十分陌生。在这个意义上又似乎可以说,电影引领了大陆的抽象绘画。作为近水楼台,卢凤才潜移默化受到影响。

美学家宗白华说:"世界上唯有最抽象的艺术形式,如建筑,音乐,舞蹈姿态,中国书法,中国戏面谱,钟鼎彝器的形态花纹乃最能象征人类不可言不可状之心灵姿式与生命的律动。"毫无疑问,抽象可以增加电影的表现深度。 电影反过来影响美术还有一点,即当下美术作品强调视觉冲击力,很难与电影脱离干系,因为论视觉冲击力,去过影院看电影的人恐怕都知道,美术与电影无法相提并论。这方面作为导演,卢凤才有着切身的体验。从其绘画作品中,观者也不难感受影视般的视觉冲击。 

认识小卢的时候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央视合作拍片子,做编剧和导演。对于他画画我略知一二。起初以为他是玩票,现在各行各业的人都在玩"跨界",尤其是娱乐圈的人更是乐此不疲。后来才知道,画画才是他原来的专业,而且渊源还不浅,绝对的童子功。时间倒退30年,即85年,也是中国美术史最澎湃的一年,新生艺术家以的超前的锐气和巨大的活力猛烈地冲击着艺术的旧传统、旧观念、旧格局、旧方法,俗称"85思潮"。那时他还是个农村小学还没读完的懵懂少年,完全不知道中国美术史正在刷新。或许,冥冥之中有些关联。这一年的八月,他第一次离家,去了辽宁千山的香岩寺,以近乎出家修行的方式,参加了由鲁迅美术学院创办的"千山画苑"国画进修班,追随关东画派的创始人王盛烈,孙恩同诸先生学画。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就是一张白纸,每天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老师和师兄师姐后面(他是最小的一个学生),如饥似渴,狼吞虎咽,就这样开启了他的艺术之路…… 

97年鲁迅美院毕业,他进入了沈师艺术分院,成了了一名教艺术的大学老师,安逸得很。表面随合的他却一直有颗不安分的心,他迷恋上了电影,终于没熬过"3年之痒",用一天时间就办完了离职手续,毅然决然辞掉工作,成为北漂,追逐他的电影梦。如今再谈到当年的"壮举"时,他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一头扎进影视圈,摸爬滚打,东跑西颠,无怨无悔。可他从未放弃画画的念头,拍戏是个庞杂的过程,牵扯精力很大,用他的话说,拍戏累心,画画养心。画画是他心灵的寄托,休养生息的办法,他很享受这点偷來的片刻逍遥。 

是他來北京这些年的主攻方向。初看他的作品,全然没有了传统国画的形态,而是向中国汉字寻找资源,取其形,避其意,利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拆分,重组等手段赋予其以新的含义。他笔下的形,似易经符号,似宇宙残骸,似鸟瞰地形,似工业废墟,似地下管道,点线面交织穿插,或斑斓,或缤纷,或忧郁,或清新,或感伤,似与不似,直抒胸臆,不吐不快,含情默默,耳磨厮鬓……看进去后不难发现,其实传统绘画的精神还在,钩、皴、擦、染、点等这些手段依然,只是形态是抽象的。 

显然,他不是在传统范围内的修修补补式地小变,也不像一般抽象水墨,完全放弃前人的程式而另起炉灶。他选择的是第三条路,即不放弃传统山水画语言,而是对其进行创造性的转化——将传统的山水画语言转换为抽象绘画语言。卢风才的部分画作可以称为抽象山水,他在写意山水的基础上增强了抒情性。包括赋色,他只用石青、石绿赭石 曙红等为数不多的颜色,而强化色彩的表情。同时,他也尝试使用新的材料。换而言之,它们已不是青绿山水的"随类赋彩",色彩不再是物象的附庸,而是抒情性的,由此实现了色彩的现代转换。 明代唐志契曰: "山水原是风流潇洒之事,与写草书行书相同,不是拘挛用工之物。如画山水者与画工人物花鸟一样,描勒界画粉色,那得一毫趣致?是以虎头之满壁沧洲,北苑之若有若无,潭阳之山蔚云起,南宫之点墨成烟云,子久、元镇之树枯山瘦,迥出人表,皆毫不著象,真足千古。若使写画尽如郭忠恕、赵松雪、赵千里,亦何乐而为之?昔人谓画人物是传神,画花鸟是写生,画山水是留影。然则影可工致描画乎?夫工山水始于画院俗子,故作细画,思以悦人之目而为之,及一幅工画虽成,而自己之兴已索然矣。是以有山林逸趣者,多取写意山水,不取工致山水也。" 当古人说"山水原是风流潇洒之事,与写草书行书相同"时,不无夸张。实际上古代山水至多达到了行书状态,而从未达到草书状态。我们看到,卢凤才确实把山水推进到了草书,甚至狂草状态。 韩美林天书 山水画的写意性与书法存在着密切的关联,其用笔与物象处理方式近似于行草书,而造型则以汉字"六书"为根基。小卢的切入点与一般画家不同,他取材于韩美林的《天书》。尽管评论界给予《天书》极高的评价,但未引起书画界,尤其是麻木的书坛应有的关注。对于小卢来讲,一部几万字的《天书》犹如一座巨大宝藏,取之无尽。他如一头黄牛进入了菜园子,面对美味不能自拔,在写剧本与拍戏之余,每日与其耳鬓厮磨。 韩美林 天书 "《天书》所写的虽然不是古文字,但是它的渊源却是古文字。"它们虽不可识,而近于汉字的大篆,大多数可以视为抽象人物画——它们有人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静观之下汉字书法是一种抽象人物画,在这样一个前提下书法有四种主要指向:一是哲学,一是抽象人物画,一种是抽象建筑,一是抽象山水画。而后三种与造型有关的指向在他笔下都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体现,故其画也就有了三种表现形态:抽象人物画,抽象建筑,抽象山水画,后两者与前者经常融为一体。因而,他笔下的建筑也就有了人的表情,而人物则被赋予了建筑的体格,而在抽象山水中也不难寻到人体的暗示,如《新气韵生动6》。于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又实现从天书——抽象人物到抽象建筑和抽象山水画的转化。 

奇迹产生于蒙太奇。他用蒙太奇手法,将不同的天书并置、拆分、重组、推衍,然后用山水画语言将其融合。"蒙太奇最初在电影创作中呈现了惊人的艺术效果并创造了感人的艺术魅力。"电影大师普多夫金在他的经典著作《论电影的编剧、导演和演员》的开篇语就这么讲:"电影艺术就是蒙太奇。"蒙太奇是法文Montage的音译,原为建筑学术语,意为构成、装配。作为"一种影视创作的叙述手段和表现手段,它将一系列在不同地点,从不同距离或角度,以不同方法拍摄的镜头按照一定的要求排列、组合起来,用以叙述故事情节,刻画影视人物。因此,凭借蒙太奇的作用,影视作品享有时空上的极大自由,甚至可以构成与实际生活中的时间、空间并不一致的影视时间和空间。"作为电影语言,蒙太奇曾受汉字会意的启发。在会意字中,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的象形字组合在一起产生一种不同于原字的新的意义。著名的蒙太奇大师、苏联的电影理论家兼导演爱森斯坦说:"通过剪辑把两个不相干的问题并列起来,不是等于一个镜头加上另一个镜头,最为重要的是它导致了一种创造性活动,而不是各个部分的简单合并。因为这种并列的结果和分开地看各个组成部分是有着质的不同。"小卢从《天书》入手,无疑是在蒙太奇与会意和构成之间找到了契合点。 

美术评论家陈履生指出:"《天书》在当代文化上的贡献,首先在于它从柳暗花明处将书和画重新合于一体,表现出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的视觉感受,给人以一种新的视觉体验。"而卢凤才又在书画合一方面从另一维度上给人以一种新的视觉体验。他在"天书"的基础上又向前迈出了一步:不满足于对《天书》作临摹式的呈现或企图形成个人书写风格,也不对"天书"作简单的夸张或矫饰,而是以其惊人的想象力,将这些化石激活,让天书与现实对接,让远古的回音重新在生活中回响。"凭借蒙太奇的作用,影视作品享有时空上的极大自由。"在卢凤才的画面中,我们不难感受到种自由的力度。 吕胜中说:"任何抽象形式的艺术作品,其实都离不开对于现实世界的深刻感受,只不过,有的是出于对物象表达的必须而寻找到‘抽象’的形式,有的是从‘抽象’的形式上面找到了表达自我感受的可能性。"凤才两者兼有,其画面虽然抽象,却不失传统山水乃至大写意花鸟的气象:"万壑响松风,百滩度流水"(赵孟頫语);"横斜梅影古墙西,八九分花开已齐,偏是东风多狡猾,乱吹乱落乱沾泥。"(金农语)抽象的结果不是削弱而是激发了观众产生种种联想。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从‘抽象’的形式上面找到了表达自我感受的可能性。"其最初的抽象冲动来自于失恋,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 卢凤才 生活在时下这个社会,激荡缤纷,纷繁复杂。他说他画画的原动力不是什么所谓的艺术灵感了,而是他想倾诉,当他无人倾诉,无处表达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诉诸笔端,与宣纸交流和宣泄,与其说是创作思想带动画笔,不如说是情感在驱动。石涛曰:"画者从于心者也"。倪瓒曰:"逸笔草草","写胸中逸气"。二者异曲同工。可见遵从于情感和心灵的作品才有生命和灵魂。他说,同样是创作,电影其实也是遵循这个创作理念。同为视觉艺术,看他的影视作品和绘画,确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媒介不同。读他的画,犹如看他的人,暗合如一,心里激荡,表面儒雅谦和。 卢凤才 相对于电影,小卢骨子里更喜欢画画。因为相对而言,后者更为内在。画家,笔墨是工具更是武器,画面就是战场,更是他的宿命。时光荏苒,从他第一次拿起毛笔正式学画迄今已近30载,不忘初衷,"刻意"没有成为职业画家,"刻意"保持一定距离,就是想以一种放松的心态面对她,但目光从未远离她……受人追捧也好,无人喝彩也罢,看淡那些所谓的结果,画自己心中的情境,愉悦自己的心灵。当然他的画离成熟尚有一段距离。他希望绘画是他心中永远的绿洲,尽管在当下保持这样单纯很难,他愿意努力,和当年离职,北漂寻求电影梦一样,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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